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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總是詩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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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鷹艱難地拖著一個大袋子進了院門,氣喘籲籲地朝站在廚房門口的寧暉道:“幫忙。”

寧暉忙垂著頭,擦了眼中的淚,快步走出了廚房,卻見蔣鷹拖著一個比他還高的袋子,周圍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。寧暉心裏更是難過,忍著再次湧上的淚,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幫蔣鷹把袋子拖到正房去。

蔣鷹一件件朝外掏東西,有果子蜜餞臘肉,還有一籃新鮮的梨子。蔣鷹的眼中逐漸露出幾分笑意,將食物分開放在桌上。待到袋子裏的東西都掏了出來,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。蕭璟年坐在床邊拿著本書卷,根本沒過來。蔣鷹側目看向寧暉,首先入眼的便是她有些紅腫的側臉:“挨打了?”

寧暉楞怔了片刻,忙擡手遮住了臉:“我自己……碰了一下。”

蔣鷹挑眉道:“碰手上了。”

寧暉沒成想蔣鷹會這麽接話,一時間也哭不出來:“鍋開了,我去看看。”

蔣鷹卻一步擋住了寧暉的去路:“哭了。”

寧暉忙搖頭:“眼裏進了灰塵。”

蕭璟年聽著蔣鷹的問話,再也坐不住了,扔下手中的書卷,伸手將寧暉從蔣鷹身邊拉走,自盆架上拿起一條毛巾,輕輕地按在了寧暉的臉上:“明明知道那些話不該說,你又何必氣我,打你都不知道躲一躲……只等著我內疚心疼……”寧暉垂著頭,一滴滴地落著淚,溫熱的淚水落在蕭璟年手上,讓他更是難受,“別哭了,我錯了還不成嗎?……要是很疼,你打回來就是了,我……一時糊塗了,才說出了那些話來……”

聽著蕭璟年的溫言軟語,寧暉的心情沒有輕松半分,反而越發地難受了。京城所有的消息,都讓蕭璟年失去了回宮的希望,自己的爺爺也被軟禁了,這樣的日子,不知何時才是盡頭。寧暉只覺得沈重又絕望,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蕭璟年打過來的時候,寧暉只是楞在原地,腦海中一片空白,心中憤恨又委屈。可此時,寧暉面對這樣溫聲軟語地道著歉的蕭璟年,心裏更難受,還不如讓他再打一頓。自己得知一切,尚且難受成這樣,他心裏不知該是怎樣的難過和……恐懼。

蕭璟年見寧暉許久都止不住眼淚,便將她擁入懷中,輕聲道:“哭吧,別害怕,總會沒事的,本宮不是還在這裏嗎?鷹兒也在這裏,你不用怕,再壞也莫過於此了,不會再壞了。”

寒冬臘月的天氣,天黑得很快,這頓面三個人都吃得索然無味。錦衣衛和禦林軍換崗,自始至終沒有禦林軍的人給蕭璟年請安。林奕遠領著幾個人,悄無聲息地送了不少炭火和幾床厚厚的棉被,卻沒有來得及和寧暉說話,便匆匆地離開了。

蔣鷹點著了兩個炭盆,坐在燒得正旺的炭火邊,將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,便開始雕木頭。蕭璟年拿著書卷,靠著火盆,不知看進去多少。寧暉大哭了一場,筋疲力盡,沒吃幾口飯便躺在床上不再動彈,只覺得渾身都難受得很。

禦林軍的到來,打破了三個人最終的期望,這讓三個人看起來都有幾分無精打采。實然寧暉的擔憂比蕭璟年只多不少,太子被圈禁在西山行宮尚且如此艱難,上皇他們在泰和園的日子能好到哪裏去。寧玨還寄居在林家,雖然讓人放心不少,可如此冷的天氣,到底是寄人籬下,他又是個不聲不響的性子,便是有些不舒服也不願意麻煩人,自己莫說照顧他和祖父,甚至連見一面都成了奢求。這般提心吊膽籌謀算計的日子,還不知要過上多久,才能一家團聚。

寧暉想到此處,只覺得腹痛如絞,忍不住哼出聲來。蔣鷹聞聲有些疑惑地看向寧暉,蕭璟年側了側眼眸,看著寧暉有些蒼白的臉色:“哪裏不舒服嗎?”

寧暉搖搖頭:“沒有,就是有點累。眼看著要過除夕了,不知往年京、宮裏都是怎麽過的?”

蔣鷹再次全神貫註地雕刻木頭,木然道:“吃飯睡覺拜祖宗。”

蕭璟年輕笑了一聲:“除夕這夜,宮中的大小嬪妃,都能在家宴這日露露臉,父皇沒有皇後,便同我們兄弟幾個一起守歲。子時一過,宮裏會放很多焰火,外城的百姓便會跟宮裏一起放,次日一早我們跟著父皇祭天祭祖,那些命婦們要進宮給太後請安。”

蔣鷹接道:“累。”

蕭璟年再次被拆穿了,有些無奈,一時間方才凝重的氣氛散去了不少:“雖是很累,好在弘文館一直放假到元宵之後,大家也是難得地放松。你祖父說你身體不好,總不帶你外出,但你寫得的那些詩,便是父皇都忍不住誇讚幾句。”

寧暉側了側眼眸:“侯爺在家過年,比宮裏輕松不少。”

蔣鷹擡眸:“我在宮中過。”

寧暉楞了楞,蔣鷹雖說是太後的外孫,卻是蔣氏子孫,能在宮中守歲,受寵程度可見一斑。但身為安國公的嫡長子卻不回家守歲祭祖,只怕蔣鷹和安國公的關系並不親近。

蕭璟年側目看向寧暉:“你家裏只有祖孫兩個,又沒有命婦入宮請安,過年定很輕松。本宮倒是奇怪,我們都是差不多的年紀,也不見你在京城有朋友。”

寧暉抿了抿唇:“誰說我沒有朋友,林家兄弟和……常常去我家,閑暇無事的時候,我便找他們。”

蕭璟年道:“怪不得林奕遠對你這個外人,比對表弟鷹兒都好。”

蔣鷹皺了皺眉,十分中肯地評價道:“林家兄弟個個奸詐。”

寧暉望向蔣鷹,只見他臉上的不喜十分地坦蕩,又憶起林奕遠對蔣鷹的評價,一個是林太後的外孫,一個是林太後的侄孫,兩人對彼此的成見都是如此深,可見一早便交惡了,怪不得他從不問起蔣鷹的情況。

寧暉想勸解幾句又覺得十分難受:“侯爺能遞我一杯熱水嗎?”

蔣鷹歪了歪頭,雖然眉頭皺得更深,可還是站起身來從炭火邊的水壺裏倒了一杯不算太熱的水。蕭璟年將床邊的油燈撥亮了許多,這才發現寧暉的額頭都是冷汗,嘴唇已蒼白得沒了顏色。

蕭璟年坐到床邊,摸了摸寧暉的額頭,只覺得濕漉漉又冰涼冰涼的:“你哪裏不舒服?”

寧暉蹙眉道:“肚子有些疼。”

蕭璟年與蔣鷹對視了一眼,腹痛之事可大可小,此時西山連一個大夫都沒有,便連夜去請,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。蕭璟年扶住寧暉,餵她喝了幾口水,因水不太熱的緣故,寧暉喝了幾口便不願意喝了,只覺得四肢都是冰冷的。

寧暉虛弱地笑了笑,安撫道:“怕是有些著涼了,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蕭璟年碰到寧暉的手,仿如碰了一塊冰,他站起身來,毅然道:“本宮親自去找萬崇年。”

寧暉伸手拉住蕭璟年的手:“我沒事,只是有些冷,扛扛就過去了,我自小就不怎麽生病……肚子疼恐怕也是著涼了,你們不用擔心。”

“你先松手,本宮去燒些熱水。”蕭璟年安撫地摸了摸寧暉的額頭,滿眸的擔憂遮都遮不住,他起身笨拙地將銅壺掛在了炭火上,“晚上你沒吃多少,要吃些東西嗎?”

蕭璟年話畢,便看向面無表情的蔣鷹。蔣鷹皺眉站在原地許久,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藏在壁櫥裏的蜜餞拿出來了一些,捧到寧暉面前。

寧暉看著蔣鷹嘟著嘴不情願的樣子,有些好笑,只捏了一顆放在嘴裏:“謝侯爺割愛。”

“再吃。”蔣鷹捧著蜜餞站在原地,別扭地說了一句,見寧暉閉了眼,便將蜜餞放在了床邊。

蕭璟年並沒看兩人,找了兩三個銅盆,多放了些炭火,點了起來,坐回原地又摸了摸寧暉的額頭,只覺得冷哼似乎比剛才還多,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脖頸,寧暉嚇了一跳,猛然睜開了眼,“是不是還冷?”

寧暉讓炭火熏得更難受,又不好駁了蕭璟年的好意,又怕他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摸,忙說道:“好多了,殿下不必擔心,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蕭璟年想了想,便開始解自己身上的盤扣,待到褪去身上棉袍,掀開被子的瞬間,蕭璟年怔在原地,寧暉是脫去棉衣才鉆進了被子,此時被褥下的鋪被上暈染著大片大片的血跡,寧暉雪白的褻褲,幾乎有一半都被血染紅了。

莫說是蕭璟年楞住了,便是站在一旁的蔣鷹也呆在了原地。寧暉皺起了眉頭望向血跡,片刻後寧暉終於想到了什麽,手忙腳亂地裹住了被子:“殿下、侯爺,你們……你們先出去!”

蕭璟年和蔣鷹從楞怔中回過神來,兩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。蕭璟年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著,顫聲道:“你莫怕,我我……本宮現在就去叫、叫人過來!”

蔣鷹後退了一步,踢翻了一盆炭火,疑惑道:“何時受的傷……”

寧暉急急地搖搖頭,見蕭璟年哆嗦著穿衣袍,忙道:“我並未受傷,殿下和侯爺不必驚慌,你們……你們先出去等等,一會兒我便同你解釋,可好?”

蕭璟年驚慌失措,急聲道:“你流了那麽多血,定是很嚴重!還解釋什麽!你且等著!我馬上就讓錦衣衛去京裏給你找大夫!”

寧暉見蔣鷹慌手慌腳地朝外走,也慌了神:“侯爺!你先回來!我有話和你說!”

蔣鷹滿臉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,咬著牙道:“你休要騙我!方才那麽多血我都看見了!你別害怕!我定會救你的!”

寧暉見蕭璟年衣衫不整地便要朝外袍,伸手便去拽他的手:“殿下!”

蕭璟年見寧暉急得聲音都變調了,忙道:“我不去!我哪兒也不去,你不要著急,我總歸……總該讓他們去找大夫……”

蔣鷹點頭:“你陪他,我去。”

寧暉搖了搖頭,緊緊地攥著蕭璟年的手,許久許久,才輕聲道:“殿下、侯爺不必緊張,我並未受傷,只是來了葵水。”

“這還不是受傷!你想騙誰……葵、葵水不是女子才有的嗎?你你……你是不是在發燒。”蕭璟年蒙了,站在原地有些語無倫次。

蔣鷹皺眉側目:“什麽葵水?”

寧暉臉色酡紅一片,聽到此話,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麽解釋,只有死死地攥住蕭璟年的手,不讓他出去亂吆喝就對了。

許久許久,蕭璟年回過神來,輕聲道:“你是女子?”

寧暉不敢同蕭璟年對視:“殿下不要生氣,我沈家絕非有意欺君,只是情非得已,寧玨身體過於虛弱,根本不能進宮服侍殿下左右,是我說服了爺爺代替他做太子伴讀的……我們姐弟是雙生子,長相很是相似,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。”

蔣鷹皺眉點頭,直白道:“怪不得你比表哥軟和。”

蕭璟年站在原地,臉色莫測,半晌回過神來,訥訥道:“本宮沒聽說,沈家還有女兒。”

寧暉不敢有所怠慢,忙道:“我與寧玨是雙生子,因他出生後十分瘦弱,爹和娘怕在漠北養不活,便在他三個月時,將他送回了京城。我便被留在了爹娘身邊教養,一歲半時……錦城城破,父親和母親戰死後,我便一直跟在外祖身邊。直至大半年前皇上要禦駕親征,要將我弟弟接入宮中做太子伴讀……”

蕭璟年側目看向寧暉,輕聲道:“你沈家覺得我父皇表面上要將沈寧玨接入宮中做本宮的伴讀,實然是入宮做質,所以你沈家舍不得唯一的男丁,便將你推出來充數。”

寧暉額頭上已是溢滿了冷汗,搖頭道:“殿下不可誤會了我祖父,並非我沈家舍不得寧玨,而是寧玨自幼體弱,宮中環境雖好,但到底不適合一個藥不離身的人生活。何況殿下要學武藝,寧玨連個弓箭都拉不來,如何做得了殿下的伴讀。入宮代替寧玨是我的主意,在我得知此事後,連夜趕回京城,說服了祖父。”

“當初祖父和我都不曾預料,皇上會被挾持,禦駕親征歷來只是走走過場。祖父本來覺得三五個月便可還朝,我與寧玨不但長相酷似,不會被人發現,祖父也有自己的考慮,他覺得殿下母家不顯,德妃畢竟是殿下的養母,又自己育有皇子,只怕皇上走後,殿下在宮中會十分艱難,因我自小習武善騎射,進了宮不但可以做伴讀,更可以就近保護殿下,這才同意了我的建議。”

蕭璟年聽到寧暉的話,十分動容,他安撫地拍了拍寧暉的手,極輕聲道:“罷了罷了,莫說這些,你是不是疼得厲害,都需要些什麽,我這便去幫你找來。”

寧暉方才太過緊張,早已忘了疼痛,此時見蕭璟年接受了自己的說辭,心中松了一口氣,只覺得劇痛一陣陣地襲來:“殿下和侯爺可否先出去,容我收拾幹凈些,再來回話?”

蔣鷹埋著頭朝外走,蕭璟年露出幾分尷尬,點了點頭,臨走時被腳邊的板凳絆了一跤,這才裝作若無其事般地走出門去。蕭璟年的一番作態讓寧暉疼痛和緊張減輕了不少,想笑又怕蕭璟年更窘迫,便忍住了。

寧暉眼見他們出去再次關好了門,這才長出了一口氣,站起身來,開始收拾身上與床上。這是寧暉第一次來葵水,雖然當初在漠北外祖母早就教過這些,嬤嬤和丫鬟們早一兩年便開始準備這些物件,但寧暉到底是第一次經歷此事。

來此之前,寧暉雖是長在漠北,卻也是飯來張口的官家小姐,哪裏親手做過這些,此時也只有回憶丫鬟們準備的東西,隨意剪了幾塊布,弄了一些炭灰,先用著了。又將鋪被換了一個遍,幸好今日林奕遠送來幾床新棉被和鋪底,不然寧暉不知道晚上該讓外面那兩個睡哪裏了。

寧暉自動自發地將自己的床安在了一旁的貴妃榻上,身份已經說明,現在也有了多餘的被褥了,終於不用再同他們擠在一起了,多少次半夜起身都膽戰心驚的。寧暉躺在貴妃榻上長舒了一口氣,雖然身上還是很不舒服,但是心裏卻輕松一片。寧暉本來還怕暴露身份會有很不好的後果,雖說皇上成了上皇,可欺君之罪歷來可大可小,怕只怕新帝急著抓自家祖父的把柄,連包庇寧玨的林家都要遭受牽連。現在有太子和勇毅侯做了共犯,便是將來東窗事發,也不會有什麽了,想至此,寧暉的心情一片大好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寧暉都快要睡著的時候,蕭璟年與蔣鷹魚貫而入,只見蕭璟年端著一鍋湯,蔣鷹提著大包小包,後面還跟著幾個錦衣衛。寧暉看見陌生的錦衣衛在門外時,心裏驟然一緊,只見他們把東西送來,便被蔣鷹不客氣地趕走了,寧暉這才舒了一口氣。

蕭璟年和蔣鷹進門,便看見寧暉躺在貴妃榻上,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。蕭璟年從罐子裏盛出一碗湯來,笨手笨腳地端到寧暉面前,拿起勺子吹涼了才放到寧暉嘴邊:“我去的時候,他們鍋子裏還剩了些姜湯。我也不知道這個好不好,喝一些暖暖手也好。”

寧暉抿唇笑了笑,不想得罪太子,便就著勺子喝了下去:“殿下算是歪打正著了,再沒有比姜湯更好的了。”

蔣鷹側目瞥兩人一眼,沒有說話,繼續收拾方才錦衣衛搬來的東西。寧暉喝湯的空隙,見蔣鷹收拾了不少東西,其中還有兩匹布,外面似乎還有人在朝院裏搬東西。寧暉雖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麽情況,可看這意思,似乎並沒有怠慢太子。

待到一碗姜湯喝完,蕭璟年用衣袖仔細地給寧暉擦了擦嘴。寧暉垂了垂眼,不好避開:“殿下和侯爺怎麽要來了那麽多東西。”

蕭璟年抿唇一笑,墨玉般的眼眸露出幾分調皮和揶揄: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,好歹我還是太子,我看見了自然就是我——”

蔣鷹回眸:“搶的。”

蕭璟年窘在原地,掩唇輕咳道:“什麽搶的,說那麽難聽做甚。”

寧暉撲哧一聲,笑了起來: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,自然都是太子的。”

蔣鷹把東西放好,指責道:“狼狽為奸。”

寧暉笑得更加開心:“是的是的,我親眼看見侯爺把東西搬回來的。”

蔣鷹和蕭璟年一起窘在原地,蕭璟年看了看貴妃榻:“夜裏一個人睡不冷嗎?”

寧暉搖頭連連,傻笑了起來:“以前不是……要瞞著殿下和侯爺嘛,現在炭火那麽好了,又有新被,應該不冷,何況我也不方便……”

蔣鷹不等寧暉說完,便點頭道:“是很麻煩。”

寧暉習慣了蔣鷹的沒眼色,也不覺得噎得慌:“來人沒說要接侯爺回京嗎?”

蔣鷹很是驚奇地看了寧暉一眼:“說了。”

寧暉笑了笑:“自然知道,你同我和殿下又不一樣。太後當初將你送來,許是不得已,許是有別的考量,但是萬事塵埃落定後,你定會被接回京城去的,畢竟不管誰做了皇上,都是你的舅舅,你姓蔣又不姓蕭,對誰都沒有威脅。”

蔣鷹挑眉道:“你要跟我回去?”

“自然不是,我答應爺爺會一直伴在殿下左右,自然不會離開。但西山行宮著實不是什麽好地方,我們三個能走一個算一個,你大可不必在此陪著我們。”寧暉這段話說完,能感覺蕭璟年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不少,心裏不禁有些憐惜,便是太子之尊,也不過還是個十二歲的稚子。

蔣鷹走到床邊踢飛了鞋,躺倒在床上:“多事。”

寧暉又道:“京城裏除了我祖父與林家,沒人知道我用了寧玨的身份進宮。侯爺若是回京,還望侯爺為我的身份保密才好,並非是我貪生怕死,而是寧玨幼年便體弱得很,我怕他聽到不好的消息,到時候再為我擔憂。”

蔣鷹的臉上滿是不耐,拍了拍身旁的床:“表哥。”

蕭璟年無奈地看了蔣鷹一眼,安撫地拍了拍寧暉的胳膊:“你莫要擔憂這些,便是你不囑咐,鷹兒也不會說的,夜裏若是不舒服便叫我們起來,一會兒我會將床帳放下,省得你不方便。”

寧暉聽到這般溫溫柔柔的聲音,不知為何,竟有些不敢與蕭璟年對視,忙胡亂地點了點頭。蕭璟年也不介意,吹滅了兩盞油燈,卻十分貼心地留下了一盞。陰影下,寧暉望著蕭璟年的背影,突然有種莫名的難過。寧暉一晚上遭逢許多,直至此時,覺得疲累不堪,不過片刻後便睡著了。

蕭璟年聽到寧暉的呼吸逐漸平穩,這才輕聲對蔣鷹道:“你不必顧及我,能回去便回去吧。”

蔣鷹翻了身,不置可否:“睡覺。”

蕭璟年的內心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麽平靜,寧暉說的那些蕭璟年便是一時沒有想到,現在也想明白了。太後將蔣鷹一起送來,許是怕有人怠慢了自己,有蔣鷹這個勇毅侯在,便是自己被廢了太子,也不會太過被怠慢了,只是看西山這境遇,只怕還是有人在從中作梗。至於寧暉是個女子,是蕭璟年萬萬沒想到的,畢竟當初在宮中時,寧暉的騎射與武藝是極出色的,甚至比蔣鷹都略勝一籌,如何能想到沈太傅會來這一手假鳳虛凰。

蕭璟年只覺得心亂得很,什麽都理不出頭緒來,慢慢也睡著了。蔣鷹一個人還睜著眼,不知在想著什麽。

皇上禦駕親征後,正是風和日麗萬物覆蘇的五月天,皇家的騎射課上,一群少年圍著一匹純黑色的小馬駒打轉。寧暉騎著林奕遠新送的花色的小馬駒,嘴角噙著幾分笑意,遠遠地跑過來,眾人見她來了,作鳥獸散。

寧暉不疑有他,看了眼自己平日騎的馬駒,也沒看出個所以然,便抓住一旁的弓箭策馬而去。不知過了多久,寧暉便聽到後面傳來嘈雜的呼喝聲,原來是幾個人正追著策馬而來的勇毅侯。

蔣鷹追上寧暉後,看了寧暉許久,挑眉道:“再比一次。”

蔣鷹脾氣不好,太後又極其護短,寧暉根本不想和蔣鷹有所交集,怎奈上次騎射課不小心贏了他,這便戳到了馬蜂窩,一連幾日蔣鷹都會帶上幾個狗腿子對寧暉圍追堵截,要求再比試一次。寧暉本不想搭理蔣鷹,卻發現他的坐騎竟是自己原本的黑馬駒。蔣鷹的幾個跟班終於追了上來,周律瞪了寧暉幾眼,幾次湊到蔣鷹邊上想說話,都被蔣鷹不耐煩地用馬鞭抽開了。

寧暉見到此景,明白蔣鷹所想,只怕前日輸了騎射不服氣,這是把罪責怪到自己的馬駒上。想至此,寧暉笑了起來,笑容中帶了幾分輕蔑和鄙視,這樣愚不可及的人,當真是不值得同他一般見識。這騎射場上最好的馬駒,絕非是寧暉的黑色馬駒,而是蔣鷹那匹棕紅色的汗血寶馬,便是太子的踏雪也難以企及。

寧暉嘴角的諷刺越顯濃重:“蠢貨。”

蔣鷹見寧暉嘴角勾著諷刺的笑意撂下兩個字驅馬離開,頓時覺得自己被侮辱了,勃然大怒,再不顧周律與眾人在後面的喊叫,快馬追了上去:“懦夫!”

寧暉冷笑一聲,只想甩開蔣鷹的糾纏,策馬狂奔了起來:“侯爺莫要糾纏,不然我便不客氣了!”

蔣鷹卻是不依不饒緊跟其後:“再比一次!”

寧暉見蔣鷹又湊了過來,心中十分不耐,擡手便抽了一下蔣鷹座下的馬駒。蔣鷹射箭功夫還算踏實,馬術卻一般得很,此時被寧暉突然抽到別的方向,一時間也拉不回來,只能猛拽韁繩,這一拽卻將韁繩繃斷了半根。

寧暉正為甩掉蔣鷹而沾沾自喜,不過片刻的工夫,又聽到後面人的尖叫。寧暉回眸,便看見在不遠處蔣鷹拉著歪在一旁的韁繩,東倒西歪地臉憋得通紅,卻死死咬住了嘴唇,不肯呼救,後面追著一群少年和侍衛。

寧暉想也不想便驅馬並了過去,幾次試圖拉扯蔣鷹的韁繩無果,只有急聲道:“侯爺!扔了韁繩!抱住馬頭!”

蔣鷹緊張又恐懼,臉色變了幾變,卻還是按照寧暉的吩咐做了。兩馬齊驅並駕跑了片刻,寧暉卻根本拽不住韁繩,幾次將馬並過去,卻絲毫沒有任何辦法接近蔣鷹。寧暉眼見著蔣鷹的馬鐙和馬鞍已經歪到了一邊,咬了咬牙將小黑馬朝坡度較平穩的地方趕,待來到一處草叢後,寧暉飛撲上去抱住蔣鷹摔到草叢裏,兩人一路翻滾,直至平地處才停了下來。

寧暉忍著痛坐了起來:“侯爺,你還好嗎?”

蔣鷹驚魂未定,躺在原地楞了半晌,皺眉:“疼、疼死了。”

寧暉讓還未回魂的蔣鷹躺在原地擡了擡胳膊,又摸了摸他的腿骨,這才舒了一口氣道:“侯爺並無大礙。”

蔣鷹濕漉漉的大眼似乎帶著幾分可憐巴巴:“渾身疼。”

寧暉一點都不為其所動,斜了一眼蔣鷹,掙紮著站了起來。直至此時,周律帶著眾人與侍衛也追了上來,端是場面亂成一團,周律誇張的詠嘆調:“侯爺!侯爺!您沒事吧!”

周律見蔣鷹不理自己,見怪不怪,對著侍衛們道:“你們是怎麽保護侯爺的!且等著!若侯爺有個三長兩短,太後饒不了你們!”

蔣鷹躺在原地半晌,才在眾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:“閉嘴,煩。”

寧暉進宮月餘,自然知道蔣鷹的受寵程度,皇上離宮後,太後獨攬大權,勇毅侯性情不定,太後卻言聽計從。寧暉方才雖是盡力護住蔣鷹,可是想來他也會一身擦傷,只怕這些伺候的宮人和侍衛,都逃不過責難了。

寧暉走到被制住的黑色馬駒邊上,細細地查看了韁繩與馬鞍,只見一邊的皮扣似是被利器割斷了一半,寧暉還有什麽不明白,回頭看了眼圍著蔣鷹打轉心虛無比的周律與眾伴讀,緩慢地走出了人群。

蔣鷹推開周律的攙扶,四處尋找寧暉,卻只看見她拐著腿離開的背景,這一幕,讓心若古井的蔣鷹莫名地心虛著,可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委屈。明明這些事不是自己做的,似乎寧暉已將這筆賬算在了自己的頭上。

錦衣衛在禦林軍到來的次日一個不留地被連夜調走了。林奕遠雖走得匆忙,可天未亮的時候又朝太子院中搬了幾次東西,寧暉因不舒服還在睡,蕭璟年與蔣鷹十分有默契地,沒有吵醒寧暉。

在兩個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阻止下,林奕遠很遺憾地沒有見到寧暉在西山的最後一面。因昨夜蕭璟年要回來諸多東西和不少炭火,還有林奕遠送來的東西,三個人一時半會兒倒是不必為生計發愁了。禦林軍在天氣稍好些後陸陸續續來了五百多人,將西山行宮守衛得十分森嚴。

守衛多了後,三個人的活動場地又大了不少,蕭璟年在行宮中發現了一座有些年頭的書樓,老太監並不許蕭璟年將書帶走,蕭璟年倒也不惱,每日都會去看一會兒書。四散的宮人並未回來伺候,在這點上三個人都沒有意見,沒人伺候總比被不熟悉的人近身來得安全。

蕭璟年和蔣鷹在寧暉不舒服的幾日,著實體驗了一把瑣事的不易,在雞飛狗跳中,眾人迎來了西山冷宮的第一年除夕。雖然京城裏沒甚好消息傳來,好在三個人都還能想得開,又覺得單獨過除夕是很新鮮的體驗,故而這一日三個人的心情都非常好。

這日一早,三人換上了半新棉袍,用禦林軍孝敬的新鮮果蔬、肉和一些清酒動手做起了晚飯。此番,鎮守西山行宮的是個正六品的統領,名叫鄭峰。雖說眾人心中蕭璟年定是會被廢黜的太子,但勇毅侯卻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,皇太後的親外孫,安國公嫡長子,這般貴重的身份,但凡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輕易得罪,過年該有的孝敬還是有的。

三人邊笑邊鬧,在天黑透後才做好一桌飯菜。蕭璟年和蔣鷹都是第一次做菜,當真是酸甜苦辣盡在其中,好在三個人都不嫌棄彼此,吃著吃著也就吃出了滋味,待吃了晚飯,三個人都有些微醺,將炕桌支好一起守歲。

蕭璟年已許久不曾這樣輕松過,自從那日下午在廚房裏得知父皇被奉為太上皇時,緊繃的心便沒有放下來,可在過了這樣的一天後,突然生出一種歲月安然的錯覺。寧暉不必再隱瞞性別後,比以往還要活潑幾分,有事沒事便欺負不善言辭的蔣鷹。蔣鷹自知道寧暉的性別後,便沒有正眼瞧過她,那種嫌棄不用眼都能感覺到。蕭璟年做了幾次和事佬,卻是半點效果都沒有,便不了了之。

除夕的長夜,屋內點了五盞琉璃燈,將整個屋子照得燈火通明,炭盆也燒得十分地旺,仿佛世間的一切,在這樣的夜裏都是溫暖如春的。

蕭璟年趴在桌上,眉宇間因為微醺露出幾分迷迷茫茫的感覺,比往日的溫柔多出幾分可愛來,他側目看了會兒寧暉,笑道:“你在漠北是怎麽過年的?”

寧暉見到這樣暖甜的笑臉,莫名地心軟,聲音也不禁放輕了幾分:“我家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,瑣事和後院之事俱是外祖母在操持。每年臘月二十八後,外祖父有五日休沐。從這一日我便跟著外祖寫對聯,外祖父有一手的好字,許多的下屬和武將,每年都會來我家求上一副對聯,這些要寫上兩天才能寫完。

“除夕這日,我和外祖父只要白吃白喝便成,子時一過,新年伊始,外祖父、外祖母會一人包給我一個大紅包。外祖母會送我一些精巧,或是京城裏時興的首飾頭面。外祖會直接封給我銀子或金子,說這些都是我的私房,攢起來做嫁妝。”

蔣鷹板著臉,冷哼:“一無是處。”

蕭璟年揉了揉蔣鷹的頭發,抿唇而笑:“京城的小姐們該是沒有你這樣的悠閑,母妃有兩個侄女,也是你這般大小的年紀。她們幼年倒是常常進宮,因是嫡女的緣故,八九歲時便跟在母親身邊學著管家了,這兩三年已是不大常見她們了。”

寧暉瞪了蔣鷹一眼:“我雖不擅管家理財,卻最善騎射,你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。”

寧暉一腳踩在蔣鷹的最痛處,以往輸給寧暉雖不甘心,蔣鷹還能安慰自己年紀小,可自從知道了寧暉性別,簡直是看都不想看見寧暉,每次看見她在自己面前晃悠,都懊惱得恨不得捶死自己。在寧暉沒出現之前,蔣鷹的騎射功夫是京城子弟裏的風向標,師父拿來誇讚對比的標準,可蔣鷹終年打雁,怎麽能想到會被雁啄瞎了眼。

蔣鷹漂亮的臉憋得通紅,卻辯不出所以然,木然道:“唯女子和小人難養。”

寧暉撲哧笑了起來,恍然大悟地點頭:“侯爺的意思,是要養我嗎?”

蔣鷹被噎個半死:“……無恥。”

蕭璟年見蔣鷹再次吃癟,大笑了起來:“寧暉你少欺負些鷹弟,他本是一片好意,女子總要學著主事。你這般的性格,將來若是嫁入高門大戶,總歸是要吃虧的。若這次能回宮,我定讓皇祖母撥幾個嬤嬤給你,省得你將來吃了那些後宅的暗虧。”

寧暉斟了一杯茶,放到蕭璟年面前:“寧暉先謝謝殿下的關心,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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